夏錦心說完,轉(zhuǎn)頭看到謝沉庭攏著袖子看她,俊逸的臉上一副玩味的表情。
“靖安王殿下也有什么高見?”
“沒什么,只是突然覺得,夏大人這官當(dāng)?shù)茫矝]本王想的那么容易。”
馬車外轟然一聲響,絢麗的煙火在夜空中綻放,節(jié)日臨近,帝都的夜晚一日熱鬧過一日。
外面再多的喧囂熱鬧,都比不上此刻夏錦心耳邊的這句話,這么久一來,謝沉庭跟她說的,第一句實打?qū)嵉暮迷挕?/p>
“怎么,本王說錯了?”見夏錦心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,謝沉庭蹙眉,總覺得最近幾日,他說什么夏錦心都一副不高興的模樣。
“不……不是,殿下突然夸下官,叫下官好不習(xí)慣。”車窗外的燈火掩映著她的笑臉,柔和又有煙火氣。
“實話而已。”謝沉庭看著她,剛剛席間孫連那幾句話所有人聽著都覺過分,她一再忍讓,最后也不過是說了兩句不輕不重的話蓋過去,之后還一直陪著笑臉。
他身邊年歲相當(dāng)?shù)墓媚锖苌伲嗵幾疃嗟木褪俏骞髦x沉音了,那般刁蠻任性,半點(diǎn)虧都吃不得,還常常因為些雞毛蒜皮的事情跟他們到處告狀,要給別人好看。
往日里相處只覺得她是臣子,是個身份可疑的人,今日聽她這般說,才猛然意識到,她還是個姑娘。
蘇長青在一攬芳華住了下來,他平素里也不過是看看書,偶爾去落松齋轉(zhuǎn)上一轉(zhuǎn),見見那些慕名而來的讀書人。
秋試考官的名單都還沒有公布,蘇長青與謝沉麟的名字便傳遍了晉元,只因著那日落松齋他們勝負(fù)未分的那場辯論。
這幾日整個禮部為著準(zhǔn)備秋試的事情十分忙碌,夏錦心也常常從清晨上朝一直忙到晚膳時間才得離開。
出來正好遇到從御史臺回家的秦關(guān),夏錦心倒是覺得頗為意外。
“御史臺這幾日也忙?”各州考題是十二個考官一起先定下的,秦關(guān)不該獨(dú)自在御史臺忙到這么晚才對。
“御史臺無事,只不過是府中親眷到得多了,一早回去便是東拉西扯,催我成親,還是御史臺清靜。”秦關(guān)揉了揉頭發(fā),頗為苦惱,這幾日太子也是忙完前朝還要在后宮聽太后的訓(xùn)導(dǎo),半分沒有時間出來逍遙。
“你這么說起來,過兩日便是中秋了。”最近事忙,她倒是忘了,眼看中秋近,她還得回家去給苦守空房的幾個管家婢子們放個探親假。
“中秋宮中有晚宴,你在靖安王府也無事,不如來我家熱鬧吧?”剛剛才猛然意識到夏錦心孤身一人,秦關(guān)頗有幾分抱歉,出言相邀。
中秋佳節(jié),族里平素走得近的親戚們都來京城了,他們秦府可不是熱鬧非凡,他還不得不先將到處打探夏大人私事的顧溪舞又送回了群芳樓。
“親戚們的教誨,你就好好聽著吧。”夏錦心笑著搖頭,她敬佩秦老將軍,可是她也害怕秦老將軍,從前每次去將軍府約秦關(guān)出門喝花酒的時候,撞著老將軍在府上,她跟太子并著秦關(guān)都要被好生說教一番。
秦關(guān)因為心懷愧疚,不僅帶她吃了大餐,還蹭車送她回了靖安王府。
謝沉麟和蘇老先生都不在府上,聽說去東郊尋訪隱寺去了,中秋前才回來,謝沉庭也差不多宿在了西郊大營。越到節(jié)日,夏錦心越發(fā)感覺真是寂寞如雪。
中秋那日朝中休沐,謝沉庭他們一早便入了宮,蘇老先生也接了幾位老友的請?zhí)形缇统隽碎T。
夏錦心站在靖安王府門前,思考自己何去何從。家里為數(shù)不多的下人們?nèi)帕颂接H假,群芳樓的春媽媽估計是大賺了一筆,昨日便帶著姑娘們?nèi)ッ脚轀チ耍瑏砹藭x元一年多,夏錦心第一次覺得自己被拋棄了。
“綾羅姐姐,你今晚可有事做?”轉(zhuǎn)頭看跟在自己身后的綾羅,謝沉庭進(jìn)宮只帶了月照,把這個府上唯一的婢女給落下了。
“奴婢每日要做的,不就是伺候大人?”這些日子她似乎被謝沉庭遺忘了,一直留在西苑伺候順便保護(hù)夏大人。
“既然如此,我們?nèi)ス浣职伞?rdquo;伸手一把挽了綾羅,夏錦心與她一道出門。每逢佳節(jié),在這種倍思親的時候,只有瘋狂購物才能緩解思鄉(xiāng)之情。
節(jié)日里街上十分熱鬧,各種稀奇的小玩意兒遍地,兩人將西市逛了個遍,回來的時候已是抱了滿懷。
眼看著暮色西沉,月色漸顯,夏錦心抓了靖安王府里余下的管事護(hù)衛(wèi)們,與綾羅一起,在花園里架火堆,串肉串,準(zhǔn)備燒烤。
靖安王府內(nèi)除卻兩個管事,幾個廚房里的師傅和廚娘外,余下的護(hù)衛(wèi)和下人都是謝沉庭從軍中帶回來的。
之前為著一改這些人的軍旅作風(fēng),夏錦心還特意全部抓來給他們講了一下午的禮儀,所以大家也還算熟識。
除卻一攬芳華和北苑的護(hù)衛(wèi)半分不敢擅離職守外,余下的全都聚在了花園里。
護(hù)衛(wèi)們燒火,搭桌子,移凳子,廚房里兩個家鄉(xiāng)遠(yuǎn)未能回家過節(jié)的廚娘與夏錦心一起準(zhǔn)備要烤的食物。夏錦心還特意伙同綾羅,翻進(jìn)無人的尋芳樓地窖偷了幾壇好酒。
侍衛(wèi)們不敢多喝,不過一群人聚在一起,吃著燒烤,聊聊家鄉(xiāng)事,倒也頗為暢快。
今夜天朗氣清,一輪明月高懸,月華如水下,是一群喝酒吃肉的人們,那般歡聲笑語,早叫所有人忘了身份。
謝沉庭進(jìn)來的時候,夏錦心剛好去廚房拿佐料,等回來的時候,就看著花園里,圍著篝火跪了一地的人。
“殿……殿下不是在宮中赴宴嗎?”中秋宮中的家宴盛大,皇帝設(shè)宴之后,歌舞罷了,各宮又會設(shè)宴款待,通常持續(xù)到宮門下鑰,他們都以為今晚謝沉庭不會回來。
“你們在做什么?”謝沉庭挑眉,抬眼看篝火上架著的烤肉,篝火旁歪倒的酒壇,“本王要是沒記錯,在場的有些人,還在當(dāng)值吧?”
夏錦心想開口辯解幾句,便瞧見謝沉庭身后的月照忙朝她擺了擺手,示意他不要開口。
“今晚后半夜不許輪崗,各自回崗位去吧。”見無人應(yīng)話,謝沉庭默了片刻,緩緩說了一句,等侍衛(wèi)們應(yīng)下了,各自起身離去,這才抬眼看夏錦心。
挽了袖子,裙角都綁了起來,衣角上還有油污,手里拿著個鹽罐子。
“殿下,我們這是……”
“你們在吃什么?還有酒嗎?”謝沉庭不聽她說,踱步到了篝火旁,拉了個凳子坐下。等綾羅給他倒酒。
他頗為隨和的入了席,一旁的廚娘卻哪里還敢坐著,聽了他的話,便都忙起身去替他烤肉。
夏錦心捏著鹽罐子將他看了一看,便也去給廚娘們幫忙。熹妃蕭氏,早些年便死了,皇帝的大宴結(jié)束之后,想來他也沒其他去處。
“本王還以為大人今日休沐,會歸家才是。”眼瞧著遞了兩串剛烤好的肉給他的夏錦心,謝沉庭也只是接了一串。
“家中的下人們?nèi)蓟厝ミ^節(jié)了,下官想著王府里還算熱鬧些,一時忘了規(guī)矩。”離得近了,才察覺謝沉庭已是一身酒氣,也不知道在宮中喝了多少。
“本王府里那些下屬,不是家鄉(xiāng)遠(yuǎn)在邊關(guān),便是早已孤身一人,中秋佳節(jié)倒也只能在府里一聚。”謝沉庭抿唇想了想,然后喝了一杯綾羅給他倒的酒。
“沙場馳騁兩年多,很多人都早已不知家在何處。”言罷,又是一杯酒。
夏錦心就這么瞧著他一杯接著一杯,在場其他人也沒人敢勸,轉(zhuǎn)頭拉了月照來問,到底出了什么事情?
“殿下在宴席上被陛下說了幾句,心情不是很好,”月照也擔(dān)心他們主子這般喝不是回事兒,一雙眼望著夏錦心,滿是懇求,“夏大人便勸勸殿下吧,太醫(yī)都說殿下不能飲酒,你看如今這樣……”
“飲酒傷身,殿下別喝了,吃點(diǎn)東西吧。”架不住月照這般凄哀懇切之色,夏錦心上前,一把搶了謝沉庭手中的酒杯。
帶著幾分醉意,蹙眉看著跟前的人,這人便是父皇特意下旨派來管他的,說是要讓她教他怎么做一個受百姓喜愛,禮儀得當(dāng),符合皇室形象的皇子。今兒他的父皇,當(dāng)著闔宮上下的面,斥責(zé)他不懂規(guī)矩。
伸手一把抓了她的手腕,奪回酒杯一飲而盡:“你憑什么管本王!”
“殿下說笑了,下官怎么敢管殿下。”
眼瞧著他喝完了酒,揚(yáng)手把白瓷酒杯扔進(jìn)了火堆里,轉(zhuǎn)頭又去問綾羅要酒,眼中半分戾氣也無,夏錦心竟然從他臉上看出了委屈的神色,這才覺得他只怕是真的醉了,便也沒那么怕他,伸手去奪了他從綾羅手邊接過的最后半壇酒,“我們這是在關(guān)心殿下,殿下醉了,叫月照和綾羅扶你回去休息吧。”
坐著的人半分都不聽話,見她拿走酒壇,起身合身撲上來要搶。
他下手沒個準(zhǔn)頭,夏錦心又半分功夫都不會,哪里接得住他,也只是剛一揚(yáng)手將酒壇子扔給月照,整個人就被謝沉庭撲倒在了地上。
悶沉沉的一聲,即便是頭被謝沉庭伸手墊住了,可被這么一摔接著一壓,夏錦心也只覺得四肢百骸都是疼。
全部重量都壓在她身上,人卻已經(jīng)昏沉沉睡了過去,一旁綾羅和月照忙上來拉他們,卻發(fā)現(xiàn)他們主子一雙手死死護(hù)住了夏大人的頭,怎么掰都不愿松開。
“夏大人,依奴婢看,如今最好的辦法,就是將你和殿下一并抬了回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