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回到司空府,已臨近日中。
云若在馬廄前停住,司空堇宥利索地下了馬,黎夕妤卻有些為難了。
先前被云若甩落一事仍令她心悸,此番為了穩(wěn)妥起見,她竟一把抱住云若的脖子,一腳踩著馬鐙,笨拙地下馬。
待她的雙腳終于踩在地面時,她不由長舒了口氣。
可再抬眸去看眼前的男子,但見他正好整以暇地望著自己,眼里盡是嘲弄。
那神色似在說:真是個笨女人!
黎夕妤兀自垂眸,支支吾吾道,“我……我會努力學(xué)的……”
“稍后,你可隨我同去正堂。”司空堇宥的聲音自頭頂響起,卻令黎夕妤心中一緊。
稍后?正堂?
那不就是……
可她很快抬眸,望著他的目光十分堅(jiān)定,她道,“我去!”
不過是黎錚與顧簡沫,五日前她早就遇上過,此番又有何懼?
司空堇宥聞言,抬腳便向馬廄外走去,“既然要去,還不速速回房換裝!”
“哦……是!”
半盞茶的時間后,身著男裝頭戴黑色斗笠的黎夕妤跟在司空堇宥身后,穿過長廊,向司空府正堂走去。
“這個司空堇宥,他怎么還沒回來……”
還未踏入門檻,便聽聞一道尖銳的女音響起,這話音中透著三分不耐七分惱怒。
前方的司空堇宥面色如常,抬腳便邁入房中。
可他身后的黎夕妤,卻因這道聲音,險些被門檻絆倒。
她萬萬沒有想到,今日……黎未昕竟也來了!
“堇宥,你可算是回來了。”司空文仕首先開了口,黎夕妤瞧見,他的額角竟有一層薄薄的汗汽。
看來,他這是被黎府的人……為難了!
司空堇宥走至司空文仕身側(cè)坐下,黎夕妤便站定在他身后,目光直直地望向?qū)γ娴娜恕?/p>
“還知道回來啊……”黎未昕毫不客氣地開口,望著司空堇宥的目光之中盡是不屑。
“昕兒,你少說兩句。”黎錚低呵著,分明是訓(xùn)斥的話語,可那語氣中卻全無憤然之意。
至于顧簡沫,自看見黎夕妤出現(xiàn)的那一刻起,便憤恨地瞪著她,面目很快便猙獰起來。
見司空堇宥這個當(dāng)事人終于來了,黎錚清了清嗓子,正欲開口。
卻在此時,司空堇宥竟拿起身側(cè)桌案上的茶盅,細(xì)細(xì)品起茶來。
清淡幽香的氣味傳入鼻中,是竹葉青,黎夕妤一聞便知。
輕輕淺淺的瓷器碰撞聲響起,黎錚見狀,不得不閉了嘴,暫且不語。
可他等了許久,司空堇宥卻仍在品茶,那悠閑自得的模樣,令他甚是惱火。
遂,他也不再顧及所謂禮數(shù),張口便道,“堇宥賢侄……”
“炎日奔波,口渴得緊,還請伯父伯母見諒。”司空堇宥在黎錚開口的同時,也開了口。
他將茶盅放回桌上,這才一臉認(rèn)真地看向?qū)γ娴娜恕?/p>
可他接下來的一番話,卻令黎府的三人齊齊變了臉色,“伯父伯母今日攜二小姐前來,可是為了與司空府商議婚期?”
“婚期?”黎未昕又驚又惱,面色漲得通紅,厲喝道,“誰要與你成婚!”
再看黎錚與顧簡沫,二人面面相覷,臉色可謂是青一陣紫一陣,有趣極了。
將三人的神色盡收眼底,黎夕妤心下暗自爽快的同時,竟也不由生出一抹失落來。
她不知這失落因何而來,只知在司空堇宥的心中,很是在意這門親事。
“呵……”黎錚尷尬的笑聲響徹于房中,但見他嘴角不停地抽搐,道,“堇宥賢侄莫不是忘記了,五日前……伯父偕同伯母也曾來造訪。額,至于今日來的目的,與那日全然相同……”
司空堇宥眸光一轉(zhuǎn),而后恍然大悟,“這么說,諸位是來退婚的?”
“正是,正是。”黎錚連連點(diǎn)頭,臉上的笑意卻越發(fā)僵硬。
“這……”司空文仕面露難色,“阿錚,你看這婚事,咱們早在十?dāng)?shù)年前便已定下,況且當(dāng)年文書上紅紙黑字寫得清楚,這如今突然要退婚,實(shí)在是不合禮數(shù)啊……”
“老爺說的是啊……”面對司空文仕,黎錚的態(tài)度和緩了不少,卻仍是道,“可這么些年來,昕兒與堇宥從未相交過,若是就此魯莽地成了親,日后出了差池可該如何是好啊……”
“爹!”就在這時,黎未昕雙眉一擰,又開了口,“別跟他們廢話,咱們直接將當(dāng)年的文書送還回來,不就完事了!”
對于黎未昕如此囂張跋扈的態(tài)度,司空文仕只能勉強(qiáng)地笑笑。
可司空堇宥,他卻是個不會笑的人。
只聽他一聲冷哼,道,“只是文書,還不夠。我們司空府,當(dāng)年可是還送了聘禮的!”
“什么聘禮?我們黎府還了便是!”黎未昕連忙道。
“哼!”司空堇宥又是一聲冷哼,沉聲道,“金銀珠寶一石,玉簪一枚。五日前小侄便已說過,貴府若是拿不出完好無損的玉簪來,那這婚……便退不得!”
聽見他提起玉簪,黎夕妤的一顆心,又是一動。
她一時間竟分辨不出,在司空堇宥的心中,究竟是那枚玉簪更重要,還是與黎未昕的婚事更重要。
“你……”黎未昕氣得竟一拍桌案,伸手指著司空堇宥,“那玉簪早已被你收回!況且,將它摔斷的人,是我那該死的大姐!”
瞧著黎未昕張牙舞爪的模樣,聽著她惡毒的話語,黎夕妤掩在袖中的一雙手,猛地握起。
她都已經(jīng)“死”了,這個黎未昕,竟還要這般出言不遜地辱罵她。
“哦?是嗎?”司空堇宥冰寒的話語拉回了黎夕妤的思緒,只聽他道,“我記得前些時日二小姐抱病在床,可是貴府的大小姐以自身的心頭血肉為引,救了你的性命。你如今這般言辭,便不覺心中有愧嗎?”
而后,司空堇宥話音一轉(zhuǎn),又道,“說起貴府的大小姐,若我沒有記錯的話,不久前……她似是離世了?且貴府也在那時替她辦了喪事。既是如此,大小姐尸骨未寒,伯父伯母便開始籌劃二小姐的婚事,豈不叫人心寒?”
聽聞此言,黎夕妤聽見自己的心,猛地一顫。
司空堇宥他這是……在替她抱不平嗎?
“額,這個……堇宥啊,”黎錚適時開口,臉上的笑意早已不在,“實(shí)屬家門不幸,小女夕妤在不慎摔斷那玉簪后,心頭的傷勢便發(fā)作了,而她也因此……丟了性命。”
“黎夕妤她何止是摔斷了玉簪,她還指使下人偷了我的玉簪!”黎未昕不忘添油加醋,將所有的罪過通通都推到已經(jīng)“死去”的黎夕妤身上。
望著那欲蓋彌彰的父女倆,黎夕妤眼底的寒芒再也掩飾不住。
她的指甲陷入皮肉,有絲絲鮮血低落而下,落在青石地面上,沒有被任何人瞧見。
可她卻似全然察覺不到掌心的痛意,只是冷冷地瞪著對面的人,恨意肆無忌憚地流露而出。
許是她這恨意太過凌厲,黎未昕竟不由蹙眉,向她忘了來。
“喂!”突然,黎未昕呵斥出聲,“你,把斗笠摘了!看得本小姐膈應(yīng)得緊!”
黎夕妤一動也不動,卻壓低了嗓音,冷冷地開口,“小的臉上長滿了瘡,怕是會傳給二小姐。您若是不怕感染,那小的……這便摘!”
她說著,作勢便要摘了斗笠。
“不必!”卻在這時,黎未昕連連擺手,“不必摘了!若是那瘡傳給了本小姐,我就要了你的命!”
司空堇宥復(fù)又端過茶盅,慢條斯理地品著。
但見他一邊品茶,一邊道,“既然伯父與二小姐都指認(rèn)是大小姐摔斷了玉簪,那么……便請你們將大小姐交出來,交由我來處置!如何?”
“什么?”始終默不作聲的顧簡沫終在這時忍不住開了口,她大驚,“她人都死了,還怎么交給你!”
“既然剛下葬不久,想來尸身尚未腐爛,將她的尸首交予我,挫骨揚(yáng)灰可好?”司空堇宥冰冷的嗓音中透著幾分陰邪,聽得黎夕妤頭皮直發(fā)麻。
還挫骨揚(yáng)灰,這個司空堇宥,究竟安的什么心?
很快,當(dāng)對面的母女二人齊齊色變之時,黎夕妤便恍然明了。
司空堇宥這是……在刻意為難她們。
只因前些時日下葬的尸首,根本就不是她!
“這……關(guān)于尸首……”顧簡沫與黎未昕面面相覷,卻全然忘記了開棺撈尸是一件多么天理難容之事。
而在她們身側(cè)的黎錚,顯然便謹(jǐn)慎得多了,只見他神色一變,佯裝憤怒,甚至出聲厲喝,“堇宥,你可知你在說什么!逝者已矣,本該安息,怎能任你如此肆意妄為!”
聽著黎錚的厲喝,黎夕妤于心下冷笑。
此時此刻,他又在這里扮什么慈父!當(dāng)初剜下她的心頭肉時,他可是連眼睛都未曾眨一下的!“父親”二字,這樣的人,也配嗎?
可冷笑的同時,又有悲涼涌上心頭,黎夕妤深深呼吸著,如此才能平復(fù)那翻涌不休的心境。
“既然人也不能交給我,那伯父,便煩請您將完好的玉簪還來!”司空堇宥的語音在這一刻陡然大變,冰寒之中透著絲絲戾氣,“小侄可將斷裂的玉簪奉上,倘若三日內(nèi)你們能設(shè)法補(bǔ)好,此事便可作罷??扇缛舨荒?,這婚事便從長再議吧。興許過上個三五日,小侄我……突然改了心意,也未可知呢!”
司空堇宥沒有給對面人開口的機(jī)會,便又道,“此刻已至午時,三位想必也該餓了,不如留在司空府用過午膳后再走。”
“若是不愿……”他突然起身,吩咐著,“阿夕,送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