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走了兩個不速之客,傅華昔起身出了大廳,傅貴在外頭迎了上來,對傅華昔說宋芙婷在離園等著她,傅貴倒是個辦事牢靠嘴上門把得緊的人,這傳話也曉得瞅準(zhǔn)時機,傅華昔想著今日早上出門匆忙,沒同宋芙婷細說,依著她的性子,這一上午在府里指不定有多擔(dān)心呢,是要去同自己的姨母說個明白。
傅華昔將烏金藤蔓鞭交給傅貴,讓他去將它燒毀了去,傅貴握在手里卻有些猶豫。
“少爺,這鞭子畢竟是李三小姐之物,萬一她再來討,我們卻將它毀了,對她沒法給說辭,更是會讓相府拿捏了把柄,在皇上皇后面前反咬上將軍府一口,到時候皇上皇后即便是有心袒護,也不好給群臣交代,況且,少爺今日個才在朝廷上讓李丞相難堪,這梁子已經(jīng)結(jié)下了,莫要再添新的糾葛讓兩家積怨再往深里陷!”
傅華昔聽著傅貴一番話里言辭懇切,細想也是這個理,也怪她常年在邊關(guān),對于京城里門第之間的爾虞我詐掉以輕心了,若她毀了李碧辛這根鞭子,就算她有諸多的正當(dāng)理由,還是會被李晉中那個老狐貍揪著這個把柄不放,狠狠反咬上自己一口的,況且在宮門口,她話都說明白了,李晉中竟然沒有派人來請李碧辛回府,指不定他就等著從李碧辛那兒拿捏自己的把柄呢!
“那好,傅叔,你把鞭子先收在庫房,如此歹毒的東西,還是莫要流了出去!”傅華昔交代著。
“是!”傅貴應(yīng)了聲就下去了。
傅華昔朝著后院的離園走去,離園是宋芙婷住的宅院,在后院西側(cè),里頭種著滿滿的梔子花,可惜現(xiàn)在是深秋時節(jié),看不到那皎潔若朗月的花朵,聞不到那馨甜的香氣兒,只留枯枝敗葉,可宋芙婷卻極愛在寒冬臘月看這些枯枝敗葉,尤其是在初雪之后,晶瑩的雪花層層密密地覆在枯枝上時。
離園以前也不叫離園,是宋芙婷搬進去之后改的名,“生離死別,不過朝夕一瞬間”,那個時候姐姐宋芙翎才過世,留下傅華昔和傅黛辛一雙年幼兒女,傅老將軍又常年待在邊疆不著家,宋芙婷便以才至及笄,便謝絕了上門的媒人,留在了將軍府照顧姐姐的一雙年幼兒女,到如今十多年過去了,她的終身是給徹底耽擱下來了,有時候傅華昔想來,傅家對宋芙婷是有諸多虧欠吶!
進了離園,宋芙婷在主臥外頭的廳里坐著,傅華昔進去的時候,就見宋芙婷有些個心神不寧,眉眼間帶著股濃濃的焦慮,見著傅華昔進門,起身快步迎了過來。
“昔兒,今日早朝之上到底如何了,怎么皇上突然就給你和六皇子指婚了?”宋芙婷焦急地問著,“你和六皇子在外人眼里頭可都是男子,皇上怎么會同意?皇后娘娘也認(rèn)可了?朝堂之上就沒有大臣反對?這事別說是在大越朝,就是往前了看,也從未有過!”
傅華昔劈頭蓋臉一下被宋芙婷問上了這么多問題,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了,又看到宋芙婷神色凝重,想來她也是擔(dān)心得緊了,便淡笑著回道,“姨母放心吧,皇上那里同意了,皇后娘娘那里也應(yīng)下了,派到府里來的子希姑姑是娘娘特地挑的,姨母有問題盡管和她商量去!”
“不提這茬我還忘了,子希姑姑我安排在了辛兒出閣前住的復(fù)園旁邊的昭園,那里離你所住的東園近些,我想她來幫著操持婚禮的事只怕是個幌子,皇后娘娘讓她來調(diào)教你宮里頭的規(guī)矩倒是真!”宋芙婷說道,神色間的焦慮稍稍去了幾分,拉著傅華昔在廳里的主位上做了下來,主位的桌子上擺著熱茶和幾樣精致的點心。
“你一早就去了宮里,還未來得及好好吃些東西,這幾樣點心是我吩咐廚房準(zhǔn)備的,等著傅貴來回我你回了府才從廚房拿出來,這會兒還熱著,吃一點墊點肚子,一會兒午飯你也在我這里吃!”宋芙婷將點心往傅華昔那邊推了推,又沏了杯花茶給傅華昔,茶香四溢,花氣襲人。
“嗯,謝謝姨母!”傅華昔淺笑著說道,也只在這種時刻,在宋芙婷跟前,她才能稍稍露出一絲撒嬌的小女兒情態(tài)了。
“你和……六皇子之間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宋芙婷猶豫了一下,看著傅華昔還是問出了口,“還有,昨日你太胡來了,這么大鬧一場,是成心要攪了你妹妹的婚事,讓你妹妹給人看笑話去?若這婚事真攪了,你讓辛兒往后如何自處?”
“對不起,姨母,昨日的事確實是我魯莽!”傅華昔認(rèn)真地說道,“我也是得了消息,說文書呆對妹妹并非真心,況且他同我還有婚約在,我怎么能讓他娶了妹妹,眼看著讓妹妹委屈!”
“你我都知道……”宋芙婷壓低了聲音,眼眸往門口瞥了眼,“與博鳴指腹為婚的并非是你,你何故把那個婚約還當(dāng)真,你老實告訴我,你對博鳴是不是有些心思?如今他成了你的妹夫,你是不是又借了六皇子來療你心頭的痛?你昨日個怎么就把六皇子給抬進了府???”
傅華昔沒想到宋芙婷一針戳到了自己的痛處,神色有些不自然黯了黯,“姨母,三年前那次,若不是文書呆,我只怕已經(jīng)隨了父親一同死在了那次戰(zhàn)爭中了……”
“唉,苦了你了,昔兒!”宋芙婷嘆了口氣,“這博鳴和辛兒大小便長在一塊兒,兩人之間的感情很深,三年前那次,博鳴以布衣之身進宮冒死相諫,在朝堂上與李晉中爭鋒相對,也是看不得辛兒整日以淚洗面,擔(dān)心你和姐夫,那個時候,邊城傳回來的消息我和辛兒聽著都膽戰(zhàn)心驚吶!”
傅華昔只想著文博鳴剛直不阿,以死相諫,心中直佩服他的品性和勇氣,還為著生死之間的救命之恩,錯負(fù)了三年的情意,不曾想,原來死書呆是存了對自己妹妹的私心的,傅華昔這一刻只覺著有些滑稽的好笑,若她真攪了妹妹的婚事,便是成了棒打鴛鴦的罪人了!
想到這里,傅華昔只覺得一陣慶幸,幸好她抬回來的是姜祁霄那只狐貍,只是這一陣慶幸又瞬間讓她有所了悟,原來,她對文博鳴并非情根深種、難以自拔呀,那么趁現(xiàn)在便好好掃掉這一絲妄念,往后,無論好壞,她只會是祝福辛兒和文書呆的。
“昔兒,六皇子那兒……”宋芙婷心里頭沒個底,才會三番兩次問起姜祁霄的事情,畢竟,傅華昔去春風(fēng)樓里搶個親,卻搶回來個無論如何也不該在那里的六皇子,這事是怎么想怎么蹊蹺。
“既然已經(jīng)賜了婚,往后我自然同他好好處著!”傅華昔淡淡地回道,方才一番思緒變換隱在了心里,此刻放下了對文博鳴的妄念,心里倒是順暢了不少。
“可這個六皇子怎么就會乖乖被你押著回來成親了呀?”宋芙婷是關(guān)心則亂。
“這事我問過他,他只說是喜歡才愿意同我成親的,我再追問他就沒個正形了,所以,他心里頭如何想法,我也不得而知!”傅華昔老實地回道。
宋芙婷眉頭一皺,說道,“這個六皇子平日里不顯山露水,可我從夫人小姐們那兒聽來的閑話卻說,六皇子城府很深,運籌帷幄之中,有決勝千里之外的謀略,這次的巧合恐怕是另有蹊蹺在里頭!”
說著宋芙婷可能是意識到自己如此妄議小輩,又是禮儀體統(tǒng),有些尷尬地補充道,“昔兒,姨母不是要反對你和六皇子,若他能真心待你,姨母也算是了了樁心事了,可他若是另有所圖……”宋芙婷越說越擔(dān)心起來,“這……到時候,昔兒,你又該如何是好呀?”
傅華昔淡淡地笑了笑,“是福是禍,是緣是劫,命里只怕早已注定了,姨母不必替昔兒擔(dān)心了!況且,那些夫人小姐整日養(yǎng)在富貴窩里,哪怕察言觀色陰謀算計的敏銳性天生就浸淫在骨子里,可也脫不開安樂性,想來她們也不過是瞧上了姜祁霄這個人,便拿著戲本子里的人來神化他罷了。”
傅華昔輕聲安慰著宋芙聽,可卻在一轉(zhuǎn)頭宋芙婷看不到的地方,流出一個落寞的笑容,因為,此番話,恐怕,她都說服不了自己。
“如何能不擔(dān)心呀,這么些年,真是委屈你了,一個姑娘家在軍營里默默扛著傅家的責(zé)任,守著邊關(guān),不能像個正常女兒家一樣風(fēng)風(fēng)光光地出嫁……”宋芙婷說著哽咽起來,夾雜著焦急的憂慮在里頭。
“姨母,這么些年,你為著傅家,也委屈你了,如今我畢竟也是要風(fēng)風(fēng)光光出嫁了呀,而且,六皇子他已經(jīng)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,他會像對待妻子一樣護著我的,姨母不必再為我勞心傷神了!”傅華昔輕聲說著,安撫著宋芙婷。
“唉,你也這般大了,如今,好不容易出現(xiàn)個人,不計較你的身份,你看,我還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想東想西的,擾你的心境!”宋芙婷又有些尷尬無措地說著。
“我養(yǎng)在姨母身邊這么多年,也當(dāng)是姨母半個女兒了,如今女兒要出嫁了,姨母自然會舍不得!”傅華昔淺笑著說著。
“你呀!”宋芙婷眉目間添了笑意,方才的焦慮去了幾分,只是隱在瞳仁里的擔(dān)憂還未散去分毫,看來宋芙婷是同自己一樣,笑意不過留給身邊人的安慰罷了,既然兩人都如此為著對方考慮,那便把這抹笑意往心里扎吧,如此,便能使給對方的安慰更真切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