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殿之上,傅華昔清瘦的身姿站得筆直,將門出生的她,卻有著文人的風骨清韻,任誰也不敢隨意輕賤她,姜祁霄隨了自己的哥哥們立于百官前面,立于朝堂之上,瞬間收了前一刻的紈绔風流的樣子,骨子里的皇家威嚴和精明強干的氣勢隱隱露了出來,天家子弟又有幾個真紈绔呢,就是不知姜祁霄對自己到底是揣著什么樣的心思呀,傅華昔看著前面的姜祁霄,心里暗暗嘆息!
“皇上駕到!”一聲呼喝,大殿之上,一個明黃色的身影走上來,坐在正殿的龍椅之上。
“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!”傅華昔隨著眾官員一起參拜。
“免禮吧!”皇上姜晟淵的聲音渾厚中滲著濃濃的威嚴,傅華昔略略抬起眼眸,就看到大殿之上,一個明黃色的身影,威儀端方,神態(tài)恭敬肅穆,眼里暗藏著深沉的睿智。
“有本啟奏,無本退朝!”皇上身邊的大太監(jiān)喜福呼喝著。
“臣有本奏!”是左丞相李晉中,傅華昔記得,他是皇貴妃李蓮玥的父親,天家五皇子的外公,往常傅華昔沒有與他正面交鋒交鋒過,不過,這個左丞相倒是老愛在政事上算計打壓她的父親傅老將軍。
三年前那場與西齊之間的戰(zhàn)爭,若不是拜這位左丞相從中作梗,她的父親也不會戰(zhàn)死沙場,可以說傅華昔與李晉中之間是有著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的。
那次西齊集結(jié)大軍,逼近西涼邊城,派出去的探子只探到消息,說是西齊兵力突然大增,恐有異樣,而傅老將軍當即便推測是西齊勾結(jié)北邊戎狄部落,戎狄部落本就是驍勇善戰(zhàn)之人,當時正值深秋時節(jié),戎狄部落往年都在這個時候?qū)曳复笤竭吘常瑸榈木褪菗屄右恍┻^冬物質(zhì)。
所以,往年這個時候,朝廷命令早早就下了:屯兵北邊要塞羌城,防范戎狄部落。而自明帝初年,與西齊交好之后,每年這個時候,防守西涼的兵力都要調(diào)撥到羌城,抵抗戎狄人的偷襲。
那一年,自然也不例外,傅老將軍守在羌城,卻只遭遇到小股戎狄人的偷襲,而西涼邊城外卻有大股兵力集結(jié),傅老將軍得出這一猜測,便立刻派人八百里加急將消息送往京城??善s壓在了李晉中手中,回話只說一切都是子虛烏有的猜測,若是抽調(diào)兵力冒然離開羌城,給戎狄部落得了機會,羌城一旦失守,京城便會門戶大開,拱手置于戎狄之手,況且西齊一向與大越交好,不會勾結(jié)蠻夷部族生逐鹿中原的野心的!
傅老將軍當然知道其中厲害,所以不會冒然調(diào)動羌城兵力,可那個時候西南洛水城中屯有三萬余兵力,若及時調(diào)兵遣將,與西涼邊城軍力合并,再加上戰(zhàn)術(shù)運用得當,抗擊這次突襲,應(yīng)該不成問題,偏偏又是李晉中壓制不報,待到聯(lián)軍突襲事發(fā)之時,朝廷才得到消息,西涼一旦失守,糧草重鎮(zhèn)慕州城便直直敞開在了外族刀劍之下,慕州之后,往東都是一馬平川的中原腹地,抗擊戎狄的鐵騎就更難了,所以朝廷在戰(zhàn)事爆發(fā)之時才匆匆想對策,已經(jīng)處于被動之勢。
事發(fā)之后,朝堂之上一片嘩然,越明帝姜晟淵大怒,著兵部與左右丞相一同商議對策,李晉中又提出,西南洛水城中的兵力是遠水解不了近火,只能調(diào)撥羌城兵力,不過羌城地處要塞,這處兵力不可空虛,著傅老將軍領(lǐng)兵五千,回擊西齊聯(lián)軍,解邊城之困,他給越明帝的理由就是傅老將軍驍勇善戰(zhàn),這次不過是西齊虛張聲勢的打鬧,說不定還是個聲東擊西的計策,要警惕防范,傅老將軍只能得令出征。
那一次,是傅華昔與傅家一干家將守著西涼城,西涼邊城中本來是不足五千兵力,卻要對抗西齊戎狄聯(lián)軍十萬余,即便加上傅老將軍的五千精兵,那也是兵力懸殊太大,勝負難料??!
而那時羌城里有三十萬守軍,戎狄部落已經(jīng)將精銳之師都調(diào)集集中攻打西涼邊城,即便是戎狄人進犯,也成不了大氣候,可李晉中就是伙同兵部,壓制右丞相的言論,欺上瞞下,不容許羌城的兵力調(diào)往西涼。
那次守城,正面交鋒之時,城中不足一萬兵力,加上城中自愿參戰(zhàn)的壯丁,也不過一萬而已,在各個城門口死守著,抵擋聯(lián)軍一次又一次的進攻,城下聯(lián)軍尸體都能壘成一座城墻那么高了,而城墻之上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,城中也幾乎彈盡糧絕,最后為了擋聯(lián)軍的進攻,只能拆了城中居民的房子,將獲得的磚石砸開洶涌而上的敵軍。
那是第一次,傅華昔切切實實感受到了戰(zhàn)爭的殘酷,帝王之家一遭基業(yè)成,百姓之家?guī)状訉O衰啊!
傅華昔面對滿眼的血腥殺戮,陡然泛起了厭倦的疲憊感,她厭倦了戰(zhàn)場了,還夾雜著對朝廷,對天家的憤恨,將士的血肉就在他們的兒戲中白白葬送了!
那一天,傅華昔至今還記得,父親去世的那一天,早晨的太陽是血紅色的,照在滿布尸體的西涼城墻之上,愈加顯得蒼涼無奈,她的父親,已經(jīng)奮戰(zhàn)在城墻之上,不滅不休半月余了,顫巍巍地依著長槍站起身來,身邊都是戰(zhàn)士同袍的尸體,零零落落有幾個兵士,扛著槍,在城墻的垛口處守著。
“昔兒,今日一戰(zhàn),怕就是大勢已去了,我死無所謂,可是,西涼一旦失守,苦的是城中百姓啊,戎狄人的野蠻和殘暴,是我們都清楚的,我只恨,臨到終了,卻保護不了這一城的百姓吶!”父親說完,城外進攻的號角又吹起來了,這一次,西齊和戎狄是鐵了心來攻城來,因為,在這次戰(zhàn)爭中,他們也耗損了太多兵力,只能繼續(xù)拼下去,城中情況如何,從這幾日日漸弱下去的抵抗中,他們也能猜出一二,況且西涼邊城已經(jīng)被圍困了快一個月了,城中的求救信號壓根也送不出去,米糧也送不進來,今日的西涼邊城,對于他們而言,就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了。
傅華昔看著這一刻赫赫威名的將軍一下落到遲暮之態(tài),心頭越加酸澀憤慨,這次犧牲本是可以避免的,只因為戰(zhàn)事托付了朝廷之上紙上談兵的人定奪,才會連累這么多兵士的性命。
敵軍洶涌而上,已經(jīng)沒有足夠的兵力守著城墻各個垛口了,敵軍第一次逮到空隙,上得城墻上來,傅華昔與父親拼勁最后一絲力氣,將蜂擁而至的敵軍逼退,已經(jīng)沒有更多的力氣了,傅華昔咬牙撐著,就看到父親被逐漸聚集而來的敵軍圍困,一聲聲刀劍插進肉里的聲音直逼她耳膜,她想沖過去,可惜,她的手腳已經(jīng)不聽使喚了。
后來,在她快要淪陷之時,城外的敵軍陣營突然烽煙四起,亂作一團,攻上城墻的敵軍見主營受襲,一下也亂了陣腳,形勢一下得到逆轉(zhuǎn),傅華昔當然不能錯過這個戰(zhàn)機,一把抄起傅家軍旗,高高揚起,重整士氣,一舉將城墻之上丟盔棄甲的敵軍逼退。
那一日,父親死在敵軍的亂刀之下,那一日之后,傅華昔知道,援軍之所以能趕到,是文家二公子文博鳴,以一介布衣之身,上金鑾殿上以死相諫,于群臣百官之前,力戰(zhàn)李晉中,逼得兵部下令調(diào)集羌城軍力救援西涼城。
就在那一日,傅華昔對童年之時的書呆子又有了改觀,若說傅華昔對文博鳴的好感有童年之時兩肋插刀的情意,那么這一次救援,又是直滲入心的恩情,因為,這一次,傅華昔在拼盡全力之時絕望過、憤懣過、放棄過!
情意之事,本就分不出個清楚類別的,情念既起,到頭來,心里到底裝著何種意,恐怕是連傅華昔自己都理不清的。那一日過后,傅華昔只要憶起那場戰(zhàn)爭,戰(zhàn)爭所涂抹出來的蒼涼與悲壯總會被幾抹暖意替代,暖意漸長,于蒼茫邊城之內(nèi),寂寥苦澀之時,難免就會偏移到男女之愛的上面,即便,于傅華昔而言,情與愛,她未必能分得清。